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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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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宗恕提議一起去看電影,怛梨本不願出去,但耐不住宗恕的軟磨硬泡,只好應下。

車子從別墅駛向租界區最繁華的路段, 接連途徑了好幾個臨時安全封鎖的埡口, 值守的警衛們每每見到是宗恕的車子都直接退讓放行, 一路暢通無阻。

電影院旁邊就是賭.場和歌舞廳,各國血統、三教九流的人皆匯集於此,頭頂時不時有戰機的轟鳴呼嘯而過,歡場裏的人群不分日夜地在霓虹燈中尋歡作樂, 輕歌軟舞,仿佛一場末日的狂歡。

這景象讓怛梨不禁想起了數百年前七夕那夜騰空而起的眩目煙火,繁華奢靡的表象遮不住暗藏的不祥之兆。

他們的車子剛停到電影院門口,便有影院經理小跑過來殷切地扶著車頂親自迎接, 也未買票檢票, 徑直領著他們向二樓的貴賓包廂走去。

這時局, 仍有閑情逸致來影院看電影的無一例外,都是有錢、也有命花錢的租界區富人或是軍.官家眷。

年輕女人們都梳著時下最流行的燙短發,只有怛梨仍留一頭長發, 用一支素銀釵將頭發在腦後盤起來,也不穿金戴銀, 全身上下唯一一件首飾就只有耳朵上的那對材質平平無奇的玉石墜子。

影院內有些陰冷, 宗恕脫下西裝外套罩在怛梨肩上。燈光昏暗, 空氣密閉,樓下傳來的嗡嗡人聲吵得怛梨有些頭痛, 閉目歪在座椅中,擡起只手輕輕揉著太陽穴。

宗恕朝身後打了個響指, 立刻有侍應生從紅絲絨簾幕後走出來,躬身上前。宗恕偏頭同他低聲囑咐了幾句,塞給他幾張小費,侍應生連連點頭、畢恭畢敬地退出了包廂。

不到兩分鐘,影院裏的燈光徹底熄滅了,電影提前開場。

當有會動的人像突然出現在巨大的幕布上時,怛梨嚇了一跳,雖然只有黑白二色,只有配樂沒有人聲,卻近得連女主演的一顰一笑、眼神和頭發絲都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女主演是時下最紅的影星,即便怛梨不常出門都知道她的名字,影院內大半年輕女生的燙短發便是學的她的款式。

電影有些殘忍,將故事中的女主角是如何被命運捉弄的每個細節都直白地袒露給世人看,於是放到一半時,怛梨忍不住想出去透透氣。宗恕以為她是悶了,便親自下樓去為她買冰激淩。

怛梨披著他的西裝外套站在影院二樓走廊窗邊,正望向街邊的燈紅酒綠和河對岸一片死寂般的漆黑夜色,身後忽然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她以為是宗恕回來了,轉過身,卻見一名陌生的年輕男子目露兇光地舉槍對著自己。

她面色不改,從手袋中迅速摸出那柄左輪手.槍,扣動扳機。

宗恕買了兩支冰激淩興沖沖地回來,正在上樓梯,忽然聽見頭頂傳來兩聲槍響。他握著冰激淩在原地楞了瞬,下一秒突然駭然失色,當即從腰後取出槍、三兩步躍上了樓梯扶欄。

影院和樓下的街道已亂作一團,行人紛紛抱頭尖叫著四處躲藏,幾個喝得醉醺醺的洋人聽見槍聲後從歌舞廳中走出來,大剌剌地站在街道中央四處張望。

宗恕趕到時,怛梨已經胸口中彈,血流如註,卻仍握槍勉力支撐站在窗邊,倒是那全身完好的男子像是已被嚇到癱坐在地,見宗恕出現,男子手臂顫抖地再度向他舉起槍。

又是同時兩聲槍響。

怛梨開的那槍仍未中,宗恕的那槍擊穿了男子的手臂。

警署的人很快趕到,宗恕顧不上許多,徑直抱起怛梨沖下樓,一低頭,看見那落在樓梯上的乳白色的冰激淩已被人踩成了一灘汙濁不堪的泥水。

一路警.車開路護送他們去臨近的醫院,就連警署隊長也一同坐在他們的這部私家車內保駕護航。

在外人面前,他們仍是小叔與長嫂的身份。

宗恕低頭看著怛梨全身無力地倚在自己懷中,唇色慘白,額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身體卻在漸漸失溫。他心急如焚,雙眼血紅,仿佛痛的那個人是他,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分明暴起,卻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用藏於西裝之下的那只手輕輕撫著她的背,試圖為她緩解稍許疼痛。

怛梨被推入手術室的幾個小時,宗恕始終在手術室外焦急地來回踱步,全程不發一言,就連一口水都不喝。

警署隊長原本跟來是想要同他詢問當時的現場情況,見此情景,也不敢開口了,只得幹巴巴地站在一旁陪著一起等。

幾個小時後,手術才終於結束,怛梨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中彈位置還差半寸便會擊中臟器,已經傷及了根本,之後恐怕還需要修養調理很久才能恢覆。

宗恕遠遠站在病房門口,靜靜看著怛梨面色蒼白地閉著雙眼躺在病床上,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裏他不停反覆地在想,如果他沒非要拉著她來看電影、如果他沒給她披上自己的西裝外套,又或是他當初沒有給她那把槍,怛梨就不會出事了。

若她用的仍是弩箭,傷她的那個人此刻早就已經死了。

警署隊長早已等得在門外走廊靠著墻睡著了,聽見宗恕和醫生的談話聲才頭昏腦脹地醒過來,客客氣氣地同宗恕商議接下來的打算。

因電影提前開場,沒來得及入場的客人一直在影院外面嚷嚷,經理不得已便將人都放了進去,那開槍的賊人便是混在其中,趁人沒留意時混上了二樓。

“近來有多起愛國商人及其親眷被暗.殺的事件,宗先生,您務必千萬小心。”

“不如就將那個人交給我吧,等問出什麽來,我再差人同您講。”宗恕眼中閃著寒芒:“若是沒能問出什麽來......就當沒那人從沒出現過吧。”

警署隊長背後一凜,像他這種滑不溜手的人,瞬間窺得宗恕話中暗含之意,自然也樂得將這麽個燙手山芋交予宗恕處置,哪方都不開罪。

宗恕命人打點好了各家小報和醫院警署的一幹人等,將這件事隱下,對外只宣稱嫂嫂病了,在醫院中養病。

四處兵荒馬亂,有槍聲響起並不是什麽稀罕事,用不了幾天,那夜影樓中的槍聲便在燈紅酒綠中被人淡忘了。

怛梨住院時,宗恕每日都到醫院親自照料,知道一點的,都道他與嫂嫂間有些什麽不可道與外人聽的秘事,不知道的,都道難得他留洋多年卻仍重視家族親情,連待哥哥的遺孀都這樣無微不至,事必躬親。

手術之後,怛梨昏昏沈沈醒來過幾次,每次都沒過一會兒便又疲倦地睡去,等她徹底清醒後,第一件事便是摸向自己空空落落的耳垂。

“不用找了,路上弄丟了。”

宗恕坐在床邊,拿毛巾沾了溫水為她輕輕擦拭嘴唇,動作極柔極輕,像是在擦拭他最鐘愛的一件寶石。

他又想逗弄她,又舍不得她著急,於是話音未落,見怛梨微一皺眉,便又自己率先繃不住地立刻改口,“騙你的,我幫你好好收起來了,等你病好出院了我再拿給你。”

怛梨平躺著,一雙眼睛平靜地打量著宗恕:“你瘦了。”

“原來你還知道我之前的模樣,知道我究竟是胖了還是瘦了,我還以為你眼中從來都看不見我。”

宗恕聲音越發低啞下去,強忍著喉嚨中的哽咽,握起她的一只手,垂首將自己的額頭緊貼著她的手背肌膚,輕輕地,輕輕地反覆磨蹭,怕自己弄痛了她,又貪婪得總覺得感受得不夠清楚真切。

等又過了幾日,她已經能夠被允許每日起身坐一小會兒了,宗恕便命人買了一大堆她平日愛吃的點心送到醫院來,每次只餵她吃一點點,主要是為了變著法的哄她開心好乖乖吃藥。

怛梨躺在病床上,看著點滴瓶裏面的液體一滴一滴沿著透明的管道流入自己的身體,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自己和這世上的其他人並沒有任何區別,也會生病,也會受傷,也會死。

死,一個多麽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

她正望著點滴瓶出神,宗恕拿了一小塊松子糖遞到她唇邊。松子的味道清香特別,怛梨被勾起了許多過往的記憶,正要咬,宗恕又倏然將那顆松子糖收回了掌心。她沒咬到糖,只咬到了他的手指。

宗恕望著她笑著一臉溫良,眼睛裏卻含著縷只有她能夠分辨出的頑劣。

一旁的女護士忍不住笑道:“先生對夫人可真好,又細心又耐心,以後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有福氣嫁給您做太太呢。”

護士拿了藥,正要上前,宗恕坐在床邊伸手接過,放在掌心檢查過後,親自扶怛梨起來。

自從怛梨受傷後他便看誰都覺得可疑,即便是護工照料怛梨換藥更衣,他作為“小叔”不合適在場的時候,也必會手背在腰間按著槍、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口。

怛梨整個人都被他圈在臂彎裏,宗恕將檢查過的藥丸放入她口中,端著水杯餵水給她服藥,寬闊的背全然擋住了身後的視線。

在小護士的眼皮底下,宗恕用剛剛沾了糖霜的拇指指腹在怛梨下唇輕輕撫摸拭過,眼含笑意,“稍微嘗嘗味道就行了,現在還不可以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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